有的人说,路是没有尽头的。
而之于这路上的岁月,仅就我来说,却是毫无温情可言。流水有声,总会在我们的耳畔留下细细淙淙的绕梁回响;岁月无情,躲在那无人所知的角落,不知不觉地就带走了我那仅有的些许。
从小生活的远方的故乡,是静处在皖淮大地东北角的一个“小山村”,没有山。只是后来当我看到了山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喜欢它。
还是能想起阿爸阿妈带着我的期盼回家时候的短暂时光,不过再想一想,好像记住的也没有什么了。
九十年代中期,在刚满六岁的稚年,我就“被迫”背着五彩缤纷的布袋书包欢欢喜喜地踏进了离家只有五分钟路程的袁李小学——儿时的母校,封存了我童年的地方。热热闹闹走在上学路上的那一天,还是依稀有着比较模糊的印象,那时偌大的门口还不是白花花的平坦路,左脚一个坑,右脚一个洼,踩着身后太阳公公投来的背影,牵着身形伟岸的削瘦父亲的手指,在那条只有五分钟的路上走着……
不知道从哪里飘出了一句让我至今都少见的乐语,“大利,这管上学吗?”大利是阿爸的小名,就像我的小名是毛玉一样。我记得很清楚,在阿爸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我已经替他蹦出了答案,“管,我头大!”
作为我那短暂童年中“自认”的糗事之一,在被村里可爱的人们反复提及之后,我自发地揣测且认为这损害了我儿时的像父亲高大的形象,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愿意再继续保持着不太耐心的心态听从他们的叨扰。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躁动期的话,我那萌出的小芽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千辛万苦地寻到了肥沃的土壤。“下次不给阿爸去买渡江烟了,除非答应我!”我信誓旦旦,不容商量地暗暗得意。
说了岁月是无情的,一直都是。在我还沉浸在校园里的新鲜感之中的时候——突然,阿爸阿妈说要出去了。其实当时我就应该预料出来并且理解他们的。阿爸在从镇上的供销社“退”下来之后,家里虽然还保有几分耕地,但是喜怒无常的天公老爷却不打算赏我们这口饭吃。
繁琐的叮嘱絮絮叨叨,就这样我们做了简单冗长的挥别。空空荡荡的前屋、锅屋、堂屋,还有那个小院子,就只剩下了我们姐弟俩落单的身影。我的太爷,应该是到老村里去了——打一种类似麻将的纸牌。只在要去买“唐僧肉”、“老虎肉”的时候,我去看过两次。在那黑花相间的牌面上却充满着无趣,很难猜透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欣赏”了这么久的。
如果我老老实实地听他们的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出去了,我总是一个人在窃窃暗想着。
紧接着,我也便明白了,我真的不“管”上学,即使“头再大”也丝毫无济于事。浑浑噩噩的终日,团趴在冰冷的木桌上,伴着王老师和同学们的清脆的书声,想到了太阳,便进入了梦乡。也是从那时起,我便喜欢上了普耀大地的温情的阳光。不知道是班里的学生太多了,或许是我的座位太靠后,还是王老师那厚厚的老花镜根本就看不到我,每次都能有一个“暖暖”的回想。
而王老师,我小学一、二年级时的“四年”里的语文老师,除了那副老花镜之外,还有的就数那难以形容的肥胖,是一个圆圆的水缸。唯一让我有所“不满”的是——王老师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即兴为我“创作”了一首诗。虽然仅有我才得到了这样的“殊遇”,但显然“袁文灿,大笨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后来,不知怎么又被传诵到了阿妈那里。虽然没得到应得的“奖赏”,但是显然这让我也觉得很不光彩。以至于我不再听从王老师的话,有意识的把本来方正的大字写得小小的,就是拿个细微的蚂蚁来和它作比,也不见得能分得出高下,更不用说名列前茅的同窗了。
到了温晴的初夏,不远处的田野上放眼望去不断的新绿涌现。蓊蓊郁郁的麦子在那竞相比美呢,丝毫没有任何散花结果的意思,惹人着急。
“要是能认识神笔马良就好了,几下子就可以把这些任性的家伙全都给刷黄了。”
盼望着,盼望着,日子依然不紧不慢,嘀嗒嘀嗒的消磨着,太爷“近了,近了”的回答伴着越来越噪的蝉鸣也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远处的任性的田野里的果实也终于挤满了谷仓。却只有我一个人,并不认为这是心中的盛夏。
不同的守望者日复一日地敲击着同一块锈迹斑驳的菱形铁块,蹦弹出极其刺耳的“铛、铛”声。漆面光亮的铁栅栏门口,挤满了要飞回家的“小二郎”。我也想和他们是一个队伍,望着“远方”隐现的耸立的斜枝满溢的白杨树,漫无目的地走在同一条的笔直的回家路上,无心留下的画作却成了“S”型。而不同的是被日渐消磨的心志和日益“渐增”的脾气。“不是说要回来了吗,为什么还没到家!”,一旁的阿姐也不愿再搭理我,剩下的,还是我那形单影只的身影布满了庭院。“也许,这一次和以前的无数次是一样的,他们不会回来——”
“他们不会回来的,他们不会回来的。”为了怕自己忘记,我总是忍不住告诫自己,“不回来就不回吧。”面对困难和挫折,打小我就学会了鲁迅先生抽括出来的这种方法。
挥散四溢的黄土地的气息,充斥着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悬挂在晴空之中的烈阳,会不会掉落下来?往常极其少见的两个扁圆气轮和几块削刮平整的木头板材“拼凑”而来的平车,也忙碌在那条回家的路上。而身后那片片被激起的尘扬,面对着我这个唯一的观众,肆无边际地舞跃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
那是一个被烈日炙燥了的晴空,在前几天已经越来越频繁的听到阿爸阿妈回家的声音,我应该心花怒放。却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心困樊笼,苦苦舒展不开。听着我怎么也学不会的“小么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不怕……”的合唱,看着家的方向,路还是那么长。
突然,“滴滴,滴滴……”的尖噪声从身后冲杀过来,一看就知道那是一辆县城才会有的满身透红、布满尘灰的三轮摩托车。简陋的铁皮雨棚后面,是载留乘客的车厢,被一块灰色土布或者是厢帘所遮掩,根本探不清里面。这刺耳的车铃在熙熙攘攘的放学路上,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粗犷的中年男子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艰难的行驶在我回家的路上。
在大脑袋还没来得及臆想“阿爸阿妈会不会在这个车上”的时候,一只后来会布满沟壑而皲裂、洗不净的手扯开了我和尽头之间的距离。我的阿爸就斜倚蹲坐在厢内的边缘——被作板凳使用的皮套木板上,厢里面还随意残留着几根暗黄色烟头。阿妈围坐在厢内的一角,双手只顾护住膝旁大大小小的包囊。他们和我一样的急切的目光终于搜寻到了我的身上,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停地敦促着我像宏儿一样要展开积攒已久的翅膀,想要飞,飞到他们的身旁……
想让他们带着我,走到路的尽头,回到家的方向。作者:五6七